风云激荡的20世纪,在饱经沧桑的中华大地上,涌现出无数才华横溢、乐于奉献的杰出女性。她们如暗夜星辰,在政治、文学、教育等各个领域,为民族独立、社会进步毕生奋斗,由此撑起20世纪的半边天。我的婆婆,蔡慕晖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名积极倡导妇女解放的社会活动家、教育家和翻译家,她用学术翻译和创作来积极实现她的社会理想。她也是著名教育学家、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的夫人。伉俪情深几十载,两人在学术上、生活上互相扶持,留下许多重要作品,也培养了一大批优秀学生。
△青年蔡慕晖(1933年)
壹才女蔡慕晖的反传统婚礼
婆婆蔡慕晖生于1901年,1962年患脑瘤在上海华山医院手术,不幸于1964年去世。而我与我先生结婚是在1969年,也就是说婆婆生前我未能相见过。她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全是在我与公公望道先生朝夕相处长达8年的时光中,通过他日积月累的叙述留下的清晰形象。
蔡慕晖,号葵,名希真,浙江东阳虎鹿镇人。她出生于虎鹿镇蔡宅村的一户医生之家,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6个弟妹,其中便包括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在虎鹿镇小学读到五年级后,因父亲蔡人淦到杭州开设诊所,随父母来到杭州定居。
家中孩子多,经济状况并不宽裕,身为大姐的蔡慕晖在小学毕业后就读于杭州甲种女子职业学校,毕业后先在该校附小当老师,后进入基督教会办的工厂做袜工。1926年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曾在金陵女大的附属中学任教,1927年起在上海大学、中华艺术大学英文系任教,同年6月任女青年会全国协会《微音月刊》编辑。
1928年蔡慕晖与蔡希陶合译了《世界文化史》。1935年蔡慕晖著《新道德标准之建立》,同年,雅俗共赏的《独幕剧ABC》问世。1937年她又翻译了格罗赛原著《艺术的起源》,1984年起,商务印书馆每年再版重印至今,同济大学把它作为新生必修课的教材。她还翻译了杰克伦敦原著《强者的力》以及辛克莱的原著《梁上君子》等等,被家乡百姓誉为东阳第一才女,著名的翻译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
也就在1920至1927年的这段时间,婆婆蔡慕晖相识了老师陈望道,并互相渐生爱慕之情。1930年9月,蔡慕晖与年长10岁的陈望道结婚,婚礼在蔡宅老家乐顺堂举行。整个婚礼简单、文明又浪漫,他们既不放鞭炮、吹奏,也不办酒宴,乐顺堂正中悬挂着孙中山的遗像,案上放着红烛、鲜花和两张彩色花纹的结婚证书。风琴伴奏下几位学生唱着《春天的快乐》,唱罢孩子们献花,婚礼的全程不到一个小时。他俩的这一举动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男方到女方家里举行婚礼,有入赘之嫌,可他俩自由恋爱、志同道合,全然不顾及投来的那些异样眼光,婚后夫妻恩爱、感情笃厚。
贰聚少离多却感情不减
婚后第二年,望道先生因保护左派学生被迫离开了复旦大学,从事出版写作工作。蔡慕晖赴建德女子中学任教,主编女青年会全国协会的《微音月刊》。1933年9月,望道先生去安徽任教,11月望道先生从安徽大学回到上海,与新婚不久的妻子会面。短暂的相聚难分难离,他们摄影留念,望道先生还在其中的一张照片背面写道:“菊花时节望道从安徽回到上海看慕晖,两人纵谈今前今后事历七日不倦,仿佛我们始恋时。临别尚觉谈得未畅,摄此留念。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望道补于安徽大学文学院”。
△ 1933年9月,陈望道从安徽大学返回上海与蔡慕晖合影
婆婆蔡慕晖于1935年赴美国留学,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主修教育、哲学,获教育硕士学位。1937年回国后,任女青年会全国协会总干事,世界女青年会理事。为了宣传妇女解放,她发表了数十篇有关妇女问题的论述。诸如:从家庭出发讨论妇女问题;女青年会对于儿童事业的责任和能力;妇女职业与婚姻;我的恋爱观;女工保护问题;两性间的思想问题;经济独立与精神独立等等,涉及了卫生、妇女职业与婚姻、新从夫主义、职业与家务、女工保护问题等诸多有关妇女解放的问题。此外,蔡慕晖还身体力行到基层妇女组织中去做讲演,参加福建、香港、广东台山等地女青年会乡村服务区的成立典礼等。
蔡慕晖因为担任女青年会全国协会总干事,经常去全国各地指导工作,1942年至1944年间又多次赴印度、欧洲、美国等地考察交流。而丈夫望道先生1935年前往广西师范大学任职,1940年又辗转去了重庆。由此可见,他们夫妻俩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聚少离多。也许用世俗的眼光来看,望道先生不是位称职的丈夫,但婆婆无怨无悔。
叁灼灼紫薇寄托哀思
1944年初夏,可能是好久没收到丈夫的音信,她实在放心不下,赶往重庆北碚,方知望道先生为了建立“新闻馆”,冒着烈日酷暑到处募捐。新闻馆建成了,重庆北碚复旦大学里可以直接聆听到延安的声音,可望道先生因过度劳累病倒了,从那以后,婆婆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丈夫。1946年抗战胜利后,婆婆随丈夫回到上海;1950年,婆婆任上海震旦大学外语系代系主任;1952年,因高校院系调整,婆婆从震旦大学调入复旦大学外语系任教。在外文系任教的同时,婆婆还是复旦校工会的副主席,热心于创办托儿所等为复旦员工服务的各项工作。
作为妻子,蔡慕晖对望道先生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好多年之后,公公仍带着歉意告诉我:“每次我吃苹果,你婆婆总是吃苹果皮,还说苹果皮的营养价值高。”
婆婆自己没有生养过,对于丈夫前妻的子女,她竭尽全力供养他们生活与读书的费用,自己却过得十分节俭。上海每年出梅之后,我都会将箱子里衣服拿出来晾晒,看到婆婆的内衣好多都打了补丁。公公总是默默站在一旁,最后要我仍然把衣服一件件折叠存放好。我深深地体悟到这里存放着他对妻子无尽的思念和对我们无声的教育。
公公多年的经历养成了他很少显露的性格,就如婆婆对他的评价:“他这人像个热水瓶,外面摸着冷冷的,而里面可热着呢!”公公在工作中对她的称呼是“蔡先生”,而平时在家里亲昵地直呼“慕”。1963年婆婆身体逐渐恢复,公公趁假期陪同妻子去青岛疗养时,发现她非常喜欢紫薇树,返回时就购买了好多紫薇小树苗带回上海,分别种植于复旦九舍51号大门前的花坛里以及去学校的国年路两旁和校园内。婆婆不在了,下楼在院子里散步时,他常常会伫立在花坛里的两棵紫薇树前良久,以此寄托他内心对爱妻无限的思念。
婆婆离开我们已56年,公公离开我们也43年了。我们很怀念他们,怀念他们的创作成就,怀念他们为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怀念他们的道德文章、高风亮节。为纪念蔡慕晖教授,我们把她当年的翻译手稿、照片、学术成果等捐赠给了复旦图书馆,图书馆也于2019年12月2日特地为她举办了展览,以飨读者。
本文作者朱良玉系复旦大学教师、陈望道儿媳